四岁。
母亲和医生在讨论着什么。
他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,安静地看着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父亲。
父亲已消瘦了不少,脸色青灰,两眼深深地凹陷下去。
依稀听见从医生的嘴里蹦出“胃出血”“胃穿孔”还是些其他什么的词语。
父亲病了吗?会不会死?
他还很小,小小的脑袋无法理解死亡这个陌生的词语,但眼睛里本能地流露出对死亡的恐惧。
他颤巍巍地站起身,紧紧抱住母亲的腿。
母亲低头摸摸他的头发,对他温柔地笑笑,眼里闪着泪花。
母亲哭了?是因为父亲的病很严重吗?
母亲说要送他去乡下外婆家。他乖乖去了,一句话也没有说。
几天后,母亲来接他。她套在一身死气沉沉的黑衣服里,眼睛肿得厉害。一见他就把他紧紧地搂住,对着他说了很多话。
他似懂非懂地用手给她擦着眼泪。他想父亲了,母亲她总是哭。
十五岁。
他自小成绩就很优异,中考还考上了本省重点高中。
母亲很高兴,逢人就夸他,可他并不享受邻居亲戚们看似真切的夸奖。
他觉得太虚伪。
他曾多少次听到他们背地里说他是个没爹的种,母亲又不中用,挣不了多少钱。
他从不敢和母亲说,怕她伤心,但少年内心脆弱的自尊却又觉得母亲真的像邻居们口中那样无用。
他想父亲了,这样的母亲伤到了他的自尊心。
十八岁。
他将面临高考。
高三是个十分关键的时候,但他却和同学去了网吧。
他从没去过,但他很想去,他对那个神秘的世界好奇极了。
他开始玩游戏,起初用手机悄悄玩,之后就开始用电脑玩。
母亲收走了他的手机,又锁了他的电脑,他气愤地与母亲大吵了一架。
他看到母亲的眼眶慢慢红了,从前眼神里的自豪变成了现在的失望。
他不敢再看母亲的眼睛,转身躲进了自己的房间,却又忍不住再次打开了游戏。
那天以后,母亲不再过问他的游戏时间。
这似乎和从前一样,但又有些不太一样。
成绩一落千丈,他看见试卷就烦,只想逃避这些让他产生负面情绪的东西。每当不想学习时,就打开电脑,在游戏中寻找解脱。
高考了,靠着高一高二的底子,他上了二本线。母亲直言可惜,他不大在意。学习并非唯一出路,为何要过分痛惜?
他想父亲了,父亲绝不会像母亲这样唠叨。
二十岁。
大学读了两年。这期间,他偶尔去本地同学家里玩。
他们的母亲友好又开明,对比之下,他的母亲唠叨又认死理。
他很羡慕。
他喜欢大学的生活,自由、多彩,所以假期回家的时候也只顾埋头打游戏,并不与母亲有过多交流。
有时他会看见母亲单薄瘦弱的背影,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他想父亲了,至少父亲不会让他陷入自责之中。
二十二岁。
大学毕业了,他拿着简历,四处奔波,第一次感受到他在学历这块吃了多大的亏。
这很辛苦,让他这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十分想家。
每当他感到艰难的时候就会想,父亲去了以后,母亲孤零零地一个人将他带大,甚至为了不让他受委屈,从未提过给他找个后爹。
那时的母亲该比现在的他辛苦百倍千倍,甚至更多。
工作稳定之后的某天,他突然没来由地很想见母亲,于是买了车票悄悄回了家。
钥匙插进锁孔,一转,“啪嗒”开了。
他喊了一声,没有人回应。
他走进母亲的房间,母亲不在。桌上的日记本吸引了他的目光。
这好像是他初中学校奖励的,他嫌太幼稚,送给了母亲。
翻开日记本,日期从他送给母亲日记本那天起,陆陆续续记录到今天。
有他送日记本时的欣喜,有他们吵架时的眼泪,有他玩游戏时的无奈,有他挂电话时的失落……
他眼圈红了,合上日记本,走出房间。
母亲正好回来了,手里拎着菜篮子,里面只有一些青菜。
母亲见他回来,愣了一下,呐呐地问他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,她好做些他爱吃的菜。
他有些哽咽,走过去接过母亲手里的菜篮子,轻声说:“妈,我想你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