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期:《中国计量大学报》

生活圆桌

失约


   期次:第8期   作者:马耀强   查看:58   

    那年我还小,未懂事,没到上学的年龄。父母在村口开了一家小卖铺,小本生意,勉强糊口。这个用铁皮围起来的房子,是村里唯一的商店。每天早上我总是睡到很晚,厚重的窗帘没有人去拉,再强的阳光也被挡在外面。他们醒得早,但很少管我。正是二十四五岁的年纪,为人敦厚,精力旺盛。待客的微笑发自内心,忙里忙外,也不会觉得累。
    村子很小,顾客几乎都是熟人和自家亲戚。常有从地里干活回来的,路过时,说买个东西先欠着。常此以往,渐渐就成了习惯。初办商店时,家里也是向亲戚东借西借。后来钱还了,人情倒欠下了。到了年底,发现欠款总额是蛮大一笔。虽不情愿,总得硬着头皮去收帐。有位爷爷算是我们自家亲戚,年纪大了,可能记性不太好。爸去叩门,进了屋。爷爷坐在躺椅上吸着烟斗,摆手挥了挥眼前的烟雾。
    “没有,没有。我没在你那里买过东西。”
    “叔,您再慢慢想一下,那次您骑自行车,后面夹了捆草。刚从地里回来,在我这里拿了两盒烟和一瓶酱油。” 我爸抬起头又耐心地说了一遍。
    “没有没有,绝对没有,我真没有在你那里买过东西。咱虽然老了,但脑子还是清楚的。”说罢,又垂下头猛吸了两口烟。
     “那可能就是我记错了,给您这儿添麻烦了。”爸起身要走,我跟了上去。穿过爷爷家长长的庭院,我走得慢,拉着他的手边走边看。土墙、砖墙、整齐的瓦堆、木柴凌乱的靠着墙。忽然看到了大门口那个房间窗台上的纸烟盒,我伸出手要拿来玩,却被父亲猛地一拽,拉出了门。爸从包里取出账本,轻轻叹了一口气,将刚才的那个名字划掉。
    “去下一家吧。”爸把账本放回包里。
    “我不想去。”我仍站在原地,低头捏着衣角。风吹过来,不冷。天是灰的,云也是灰的。有明有暗,不太一样。
    “那你自己去玩吧,到吃饭的时间,就回老家去。”老家在村的另一头,大槐树下有一摞砖的那家。出了村就是水渠,但常常都是干的,野蒿疯长。妈天天在缝纫机前坐着,替人做衣服。我走到晒麦场,晒麦场东边的草长得很高,可以捉蚂蚱。
    童年的时光不知不觉,很多天就这样过去了。一次,家里来了客人,是爸爸的朋友。带着自己儿子来,比我大一两岁。我见过那个孩子,玩的时候看起来很不友善,我甚至有点怕他,所以不去跟他说话。他爸爸倒总是笑眯眯的,但用指头在我头上弹了一下,真疼。于是我揉着头皮就跑开了。爸端了茶点了烟,他们在圈椅里坐下,有说有笑。听见外面有人喊要买东西,爸就出去了。剩下我跟生人在一起,我就有点不自然,扶着墙缓缓地往外走,在房门口的走道那边玩了起来。门半开着,从墙这边的门缝我还是可以看到他们。里面,那个小孩背对着我,我看到他趁主人不在,将盒子里的弹珠往口袋里塞。我吓了一跳,站在门边不敢出气,更不敢动。再望过去,发现他爸也看到了他,给他使了个眼色,像是让他把东西放回去。他不知道是没懂还是不愿意,竟呆在那里了。他爸打了一下他的手,弹珠才落到盒子里。我看到他沮丧的脸,像雨天里捏的泥巴那般难看。接着,我没想到的是,他爸环顾了一下四周,迅速将两条价格蛮贵的烟装到了皮包里,然后拍了拍他的后脑勺,另一只手拿起茶杯假装喝茶。
    四周静的出奇,外面人买东西的声音都不见了。
    我脑子嗡嗡地响,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。直到爸进来时,我才像解冻一般灰溜溜地走出家去。出了家门之后,我拔腿就跑,后面像有影子追我一样,好远都没有停下来。我一个人在地里坐了半晌,纠结着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父亲,最后想来想去也不知该怎么办,像是比自己偷了东西还难受,坐在外面觉得脸上是发烫的,竟然忍不住哭了起来。之后怎么回家的也记不清了,只记得回家的路是那么的远。晚上睡觉之前还在想这件事,不过那时毕竟还是小孩子,仍旧睡着了。只是第二天起得更迟了。
    父母终究还是知道箱子里的烟少了两条。而我也发烧卧床了,一直昏昏沉沉。梦里梦见自己从家里偷了两条烟,被他们发现后狠狠地打了一顿。醒来后感觉好像好了一些,不再那么难受了。
    后来我渐渐长大,这件事留下的阴影也渐渐淡了。但是从那件事之后,我变了,变得再也不像小时候一样,呆在父母身边就会有无尽的安全感了,莫名的悲伤和孤独常常不期而来。直到有一天,我离开了家乡,到外边去念书。几个月才回家一次,对故乡的印象也慢慢淡了。后来又上大学,我走得越来越远。外面有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,我再也不想回去了。
    直到现在,我都没跟父母讲过那件事。在外的我经历了许多事,但有些事仍旧很不明白。比如,别人所犯下的恶,为何总要让他人承受。这样的疑问伴随着我的一生。